亞洲周刊專訪胡泳:關于媒體人創業,一切都在未知之中
鄒思聰
傳統媒體人創業做新媒體,很多時候不見得真的需要內容的精英化,必須得服務于你的用戶,必須學會如何做產品經理,而產品經理很大的要求就是你要放下身段,因為是用戶決定。而優秀的媒體人,多少都會有一些精英情結,所以對這種精英主義,可能會形成一個挑戰
亞洲周刊:您覺得現在的大陸媒體人,比如南周的鄧科出來創辦的智谷趨勢,鳳凰周刊的黃章晉創辦的大象公會,這些新媒體和原來他們所在的媒體,有什么最大的不同呢?
胡泳:當然區別很大,原來是機構性的媒體,這邊是屬于自己做的自媒體,這樣的區別非常明顯。
亞洲周刊:對,但其實他們也同樣在一個國家,面臨的是類似的管制,面對管制,新媒體就能夠找到一個好的解決辦法嗎?
胡泳:大環境當然具有一致性,但畢竟,在機構工作時,機構還有一層管理,你現在至少是機構的管理去除了,那么從管理方式上,原來媒體機構形成了一整套的管理體系,和現在新媒體、自媒體的管理體系,也是不一樣的——不管是力度,還是方式方法,后者的空間肯定是更大的。
亞洲周刊:那在這樣的不同下,您如何評價從2013年底以來,媒體人爭先恐后出來創業的現象呢?是什么原因導致的呢?
胡泳:這是一個多重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,肯定一個原因是,傳統媒體受到新媒體的挑戰以后,總體來講,是走下坡路的。然后,也有個人由于這樣那樣的原因,覺得在傳統媒體里,沒有辦法施展,而新媒體存在一定的機會和實驗的可能性。
然后,因為商業模式不一樣,有可能在創業的情況下,會獲得投資,于是獲得一個和傳統媒體不一樣的增長空間。我覺得是多重因素,甚至也包括個人的特殊的因素。
亞洲周刊:您覺得這是一個好的現象嗎?
胡泳:我覺得不必太擔憂這種現象吧,看上去確實是很多很成熟的媒體人,很有成就的媒體人,都在做這樣的事情,但是我覺得說,媒體這一塊會永遠吸引一些有使命感、有抱負感,想對社會做向上的改善的嘗試的人,這種人會永遠存在的,所以不用太擔心會有一個類似人才流失的現象。因為我覺得這方面的人會層出不窮地出現,很多時候,我覺得不是因為人出現不了,而是因為環境的各種不盡如人意的地方。其實只要環境變好,還是有很多人愿意從事新聞業。
亞洲周刊:現在的大陸新聞的管制環境,從2013年以來,我們的觀察是逐漸不太好了,這種環境的惡化不會造成人才流失嗎?
胡泳:當然,大家出來的很大一個原因就是環境不太好,比如說,有的人就是有志于做調查報道,但是你又做不了,那你就不如去做點別的事情吧。所以在這個意義上來說,調查報道這一年受到了很大的影響,因為這樣一些新聞報道,需要一個很好的新聞環境。當然,另一些新聞類型,對于環境的敏感性沒那么高,所以就受到的影響就不多。
而在調查報道這一類型上,我們可能不說人才流失,但至少,可能會出現一個人才斷檔。比如說很多人做了很多年調查記者,他們的經驗都在這個地方,但是他們又不可能把這個經驗進一步運用,或者傳授。而新的人成長則需要一定的時間,所以調查報道的人才,斷檔應該是存在的。
亞洲周刊:現在這一批出來創業的很多以前是資深記者,他們出來創業的優勢和劣勢在哪里呢?
胡泳:做新聞的人,對于中國發展走勢的可能性,我覺得他們有一流的嗅覺,就是他們知道,社會的脈搏在哪里。另外,新聞記者這一行,多少能積攢各種人脈關系,所以我覺得,他們創業不會是零起步,還是會建立在之前的工作之上。
不利的地方,我認為,做新媒體,很多時候不見得真的需要內容的精英化,很多時候你必須得服務于你的用戶,很多時候媒體人必須學會如何做產品經理,而產品經理很大的要求就是你要放下身段,因為是用戶決定嘛。而優秀的媒體人,多少都會有一些精英情結,所以就是對他的精英主義,可能會形成一個挑戰吧。
如果他是找一幫人創業的話,肯定跟純粹的做媒體還是有比較大的差別。因為創業意味著就是,比如說,如何打造一個團隊,然后又能在一定的時間壓力下把產品開發出來,又得跟投資人打交道,我覺得這從原來的工作來講,這肯定是他們的短板,畢竟原來的工作,很多都跟創業沒有關系。但是,這些出來的媒體人,他們都不是毛頭小子了,他們在創業的時候,會知道自己想要什么。那么,在一個成熟的心態之下,同時又有重新來過的創業熱情,我覺得也很可能彌補前面所說的那些短板。
亞洲周刊:黃章晉的大象公會、鄧科的智谷趨勢,他們都是非常優秀的內容生產商,但是從那次新媒體會議上來看,可能沒有一個很好的商業變現的方式,您覺得這種為何會出現這種現象?如何解決呢?
胡泳:他們各自的模式其實不太一樣。大象公會實際上,還是喜歡比較長的文章,比較認真閱讀的讀者,才會去讀他們的東西。它是碎片化閱讀的反向發展,黃章晉可能堅定地認為,在這個時代還會有一些人,真的會要讀這樣高質量的文章。但如果單純從讀文章的角度來講,他的盈利前景,是比較渺茫的。但他可能會通過做這樣的影響和口碑,把盈利點放在別的地方,不見得來自于它的文章。
那智谷趨勢,實際上它是想做智庫。實際上,作為智庫,它就不是面向普通用戶,而是面向一些大的機構。那它的問題就是,提供的產品是不是足夠好?這和大象公會不一樣,它更多地還是說,你的機構客戶要什么東西,你能夠提供什么樣的獨特的東西,而其他類似的智庫不能提供?
所以我覺得他們的方向不太一樣,很難說,他們就不行,因為他們還在做各種實驗。
亞洲周刊:現在是否有一個比較成熟和可行的新媒體商業變現方式呢?
胡泳:看你怎么定義新媒體,因為新媒體的定義是很寬泛的。你要說自媒體,其實我們以前早就說,成功的自媒體人早就有了,郭德綱、周立波,包括鄭淵潔都是很成功的自媒體人。如果拋開所謂的互聯網光環的話,他們就是自己生產內容,然后這些內容有高度的用戶粘性,像鄭淵潔一個人寫一本童話雜志,讀者那么多,然后他自己活得很好。
所以,在這個意義上來說,你要是真的有只有你自己能做、做得極為出色的東西,內容供應商還是可以成功的。有的人可能不是內容供應商了,內容只是他的噱頭。
亞洲周刊:那些不是屬于內容供應商的新媒體,現在有沒有一個比較好的變現方式呢?
胡泳:有的新媒體在做自己的電商平臺,它可能不是那種大型的包羅萬象的電商平臺,但假如充分開發自己的用戶潛能的話,這條路也未嘗不是走不通的。
實際上商業變現,這個取決于你用什么東西來衡量。如果說你就是養一個自媒體,通過廣告的方式實際上是很容易的,并不見得有多難。但是如果你不滿足于這一點,你想擴大,就不再是自媒體了,你就可能是一個營銷機構,你可能像徐達內一樣,是一個排榜機構,那你的盈利模式又是另一回事了。
亞洲周刊:比如說,黃章晉的大象公會,按他自己的說法,還是一個撕錢的過程,而他也不認為自己是一個自媒體,而是一個機構,團隊。但是他可能面臨的就是無法變現的問題,如果大象公會的資金用完以后,您能設想一個更好的盈利方式嗎?
胡泳:所以他還在開發其他的產品啊,實際上,創業是這個樣子的,你開始想做什么,和你最后做成了什么,實際上是差別很大的。開始你可能只是想抱著一個東西來做,但是你真正創業以后,你可能會碰壁,可能會找到新的模式,這個東西實際上是千變萬化,因人而異的。
大象公會可能會存在,可能只是作為一個品牌的號召力而存在,他可能會開發出其他東西,然后來養大象公會,這也沒什么不可以。比如很多做紀錄片的人,他用畫畫來養活自己,這沒有一定之規,也不需要把什么事情都看得那么物化。
亞洲周刊:最后一個問題是,在互聯網時代,嚴肅內容是不是不可能具備賺錢的能力呢?
胡泳:不一定。實際上,用戶會愈來愈分化,那在分化的過程當中,有可能憑借高質量的內容來賺錢,現在只是各方面的分化還不能達到那個程度,或者說,商業模式還沒有達到這種成熟的地步。在西方,像《紐約客》這種老牌雜志,在今天也還做得不錯。所以,不要用現在的東西,來預測太長時間的事兒。比如在過去做手機視頻,有人說不要做長的手機視頻,只能做幾十秒,因為長了沒人看的。但實際上,隨著手機的普及,技術的改變,用戶在手機上已經開始看很長的視頻了。
所以,沒有一定之規,很多現象都是暫時的,隨著技術的發展、用戶的分化,還會出現很多新東西。